“仿真枪”案少年父亲:临时工友凑5万支持我申诉

2013年，刘大蔚通过qq在网上从台湾商家购买了24支仿真枪。那时，1996年4月出生的他还未满18周岁。2014年8月31日，刘大蔚还没收到已经付款购买的仿真枪，却等来了海关警察。

刘大蔚成了“军火商”。2015年4月30日，泉州市中级法院以走私武器罪判处刘大蔚无期徒刑。8月25日，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刘大蔚的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刘大蔚走进了高墙，他的家属在上诉失败后转为不懈的申诉之路。工地上，8名素不相识的临时工友把一个月刚发下来的5万元工资给刘大蔚的父亲，支持他申诉。

2016年10月18日，已经在监狱服刑的刘大蔚迎来了命运的转机，福建高院复查认为无期徒刑，量刑明显不当，启动再审该案。

那一刻，刘大蔚的父亲刘行中喜极而泣，“所有的苦，值了”。

独家对话刘大蔚父亲

“那么多的苦，我们忍了，值了！”

刘大蔚的父亲拿到福建高院的再审决定书的那一刻，他知道，自2015年8月25日之后，一年多的申诉之路终于见到光明，一家人喜极而泣。

北京时间：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福建省高院启动再审消息的？

刘行中：昨天下午（10月18日）4点多，福建省高院打来电话叫我去一趟，说我们的申诉有了结果，但电话中没说是什么结果。

北京时间：去了省高院之后才知道申诉结果？

刘行中：是的。去省高院的路上我们就非常焦急，心里七上八下的，我们想最好的结果就是受理申诉启动再审。最坏的结果就是高院拒绝再审驳回我们的申诉。第三种情况可能就是让我们继续等，像以前一样稳定我们的情绪。

北京时间：高院是怎么和你介绍的情况？

刘行中：高院说再审主要有两个原因，一是我儿子是1996年4月出生，出事时是2013年8月，那时他未满18周岁。17岁和18岁的年龄界限在刑法犯罪方面是有很大区别的。

第二个原因是网购的那24支仿真枪，刘大蔚并没有收到货，也没有流入社会，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，他们说“确实判的过重了”。

北京时间：对这样的申诉结果满意吗？

刘行中：满意，我们现在是喜极而泣。高院领导说，他们组成了一个小组，专门复查我儿子的案子，专门通知我，正式启动再审程序。还说福建省高院是有担当的，法制环境是越来越好的，叫我要相信，福建省高院会伸张正义，他们有错必纠。听到这些，我非常感激。说完他们就给了我们一份再审决定书。

北京时间：再审决定书上怎么说的？

刘行中：说泉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5年4月30日作出刑事判决，认定大蔚犯走私武器罪，判处无期徒刑，并且福建省高院于2015年8月25日作出刑事裁定维持原判。我们向福建省高院提出申诉，高院2016年10月18日下达了再审决定书，说量刑明显不当，福建省高院另行组成合议庭进行再审。

北京时间：听到启动再审的结果是什么感受？

刘行中：脑子一片嗡嗡响，说不出来的滋味，那么多的苦，我们忍了，值了！

“担心申诉不成孩子会轻生”

在申诉之路上，刘行中一家人都曾经历着身体和精神上的煎熬，尤其刘大蔚自己，在高墙内曾告诉他的家人，如果申诉不成功就会轻生。他在监狱里读了10多本法律书籍，越来越确信早晚有一天要“为自己辩护”。

北京时间：感觉如释重负吗？

刘行中：是的。下午5点多钟走出高院的时候，我们看到附近有卖水果的商铺，就跑过去买了几斤橘子吃，庆祝一下。两三年了，我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会想到去买点什么吃。这一下子就觉得重新活过来了，终于重见天日的感觉。

北京时间：从高院出来，你去了哪？

刘行中：吃完橘子我们就直接去了汽车站，买了去长乐的大巴车票，老乡说那里有个庙，可以祈福，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。晚上根本睡不着，太激动了，就是凌晨眯了一会儿，然后用手机上网翻看关于儿子刘大蔚的新闻报道，一大早不到6点钟我们就去庙里，空着肚子什么东西都没吃。路上下了一点小雨，刮着风，但我们不觉得凄凉，我们夫妻给庙里的功德箱投了120元钱，每人60元，六六顺。

刘行中收到再审决定书后直接去寺庙捐款120元。图由受访者提供

刘行中听老乡说庙门口的水是泉水，喝了清凉顺心，他想都没想就凑上去猛喝了几口。

北京时间：没回家吗？

刘行中：没有。从庙里出来我们就坐一个多小时的车返回到福州，然后坐两个小时的动车去漳州，打算在漳州住一晚，第二天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儿子。因为每个月的20日是监狱的会见探视日。

北京时间：上一次探视时，刘大蔚还好吗？

刘行中：不好。他的情绪很低落，他说如果申诉不成功的话可能会轻生。他是感到很绝望很无助。

北京时间：你们怎么安慰他的？

刘行中：我说申诉成也好不成也好，劝他把心里包袱放下来，在监狱里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，我们每个月都会来看他的表现，里面的考核标准任务要达标。我们告诉他，社会上很多人一直在关心我们的案子，媒体也一直在报道我们的事，很多亲朋好友也一直在帮我们，早晚有一天我们会申诉成功的。

北京时间：刘大蔚还有别的担心吗？

刘行中：他最担心妈妈的身体，以前知道妈妈经常要吃药，他说要早点出来尽孝，报答父母，家里就他一个儿子。

北京时间：刘大蔚在监狱里都做些什么？

刘行中：我们一共给他送了10多本法律方面的书籍，这也是他自己要求我们带给他的。他说以前在家里不懂法，才不小心犯下了错误，以后不能再不懂法，所以在监狱里一般除了干活就是看书，他说别人在聊天玩，他就自己看书，有时候也看看动画片。

北京时间：他的情绪怎么样？

刘行中：还是很稳定的，因为每次探视说的最多的还是案子的事，他自己也很清楚一定会有申诉成功的那一天，加上我们安慰他，所以只是偶尔会情绪不好发脾气。监狱的规定是每次会见说话不能超过半个小时，但每次我们话都说不完，我们就写信。

大多数时候见他，他都是见到我们就笑，还说很多宽慰我们的话，让我注意休息尽快把身体养好，说一定会出来好好做人好好尽孝。

他就是偶尔有轻生念头的时候，经过我们的安慰劝导，他也都说他“不会干傻事”，还叫我们放心。当然，我们还是最怕他在监狱里会一时想不通，说实话这个担心还是一直有。

但有一次听到他说“我早晚有一天要出去，我要来为自己辩护”，我们又感到很欣慰。反正我们和他一样，心里一直是矛盾的，毕竟人在监狱里面。

“临时工友凑5万元支持我申诉”

高墙内的刘大蔚，或许难以体会父亲刘行中所经历的苦，在外面打零工支撑生活来源，还得不停的为申诉花钱，背负债台高筑的压力，曾经就有8名素不相识的工地临时工友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5万元，借给刘行中，支持他申诉。

北京时间：还记得刘大蔚被抓时的情景吗？

刘行中：一辈子也忘不了。2014年8月31日，那天我们夫妻俩去稻田里收稻谷，刘大蔚在家里睡觉，说好了去稻田里给我们帮忙，但是到上午11点多钟，我们打电话给他，一直打不通，我们还说这个家伙怎么回事，还不来。我们就自己干自己的，也不管了。再后来感觉不对劲，人在家怎么会一直打不通电话呢。结果上午12点多的时候，海关的公安就到我家里把我儿子抓了，手机什么的都扣起来了。

北京时间：当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？

刘行中：只感觉到天都塌了。刘大蔚只是从网上购买了24只仿真枪，但货都没收到，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枪，就涉嫌走私武器。我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回事，人就被带走了，公安让我们带3000元钱去看守所，给儿子的生活费。我们后来把稻谷卖了，就去福建了。

北京时间：两次审判都是无期徒刑。

刘行中：是啊，这个经历太痛苦了。第一次在泉州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的时候，我们带着刘大蔚的女朋友，三个人一起去了，在庭审现场我们很想说几句话，但审判长没让我们说，听到审判长宣判完毕后，我们一家人抱头痛哭，心里非常难受。只看到审判长很快走出法庭，儿子被带着手铐和头套也带走了，法院很快把门关上了。

2015年8月高院终审的时候，也就是通过书面材料审理，说事实清楚，维持无期徒刑的原判。我们从来没想过刘大蔚在网上买几支玩具仿真枪，竟然会犯下这么重的罪，成了“走私军火”，实在难以接受。

当时律师都告诉我们应该只会教训一下就放人，告诫别再买这些东西就是了，包括办案的时候海关公安都亲口告诉我们说，了解清楚情况后就会放人，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多判3到7年，根本想不到会判下无期徒刑。

我们只能申诉，一直申诉。包括后来很多网友通过媒体都表达了量刑过重的意见，我发现不仅仅是我们自己决定要申诉到底，包括很多的网友都非常支持我们申诉到底。

北京时间：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？

刘行中：从刘大蔚被抓走开始，我们夫妻就到福建去打工了，终审判决后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在当地申诉。人生地不熟，我们在电子厂、建筑工地打零工，还做清洁工。租的房子两百元一月，很简陋，什么家具都没有，就一个床，一个电磁炉，煤气都没有。在工地上就用一块塑料布撑起棚子，里面几块木板当床，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。

北京时间：除了申诉，有没有想别的办法？

刘行中：能有什么好办法，我们是老老实实的农民，根本不懂法律，只知道到处花钱复印材料、委托律师，按好心人的建议走申诉程序。没有钱，我们就四处举债，在2015年9月份，终审判决刚刚下来后，我工地上的8个临时工工友，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刚刚发下来，就全部借给我，一共5万元，支持我去申诉。他们都知道我儿子的判决太不公平了，都支持我，我才信心更足，非常感动，一定要申诉到底。到现在我家已经是债台高筑了，花了几十万元。

“ 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”

一年多来的经历改变了刘大蔚一家的命运，面对现在居无定所风吹日晒的现状，他们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，只等着刘大蔚案择日开庭审理，获得公平公正判决。高院相关负责人在把再审判决书交到刘行中手中时对刘行中说，“今后（刘大蔚）回到你们身边的时候，要好好教育他，近期要特别宽慰一下他”。

北京时间：申诉了一年多，这个过程很煎熬？

刘行中：这是肯定的，身体上的苦吃的再多，我们也都能熬过来，但是精神上的折磨真的是很难承受。每天出去打工，赚微薄的收入，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。

最难受的是每天工作到深夜，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要出去继续工作，本来身体已经很疲惫了，但是我们每天又不自觉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去想刘大蔚的案子，苦思冥想，一会儿又觉得有希望，一会儿又觉得很绝望，觉得都终身了，申诉哪天是个头。

可以说几乎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，但这不能影响到探视儿子时的情绪，我们还得安慰他，把自己心理的矛盾藏在心底里默默承受。就这样思想上反反复复，是最煎熬的。

北京时间：律师怎么说的？

刘行中：律师肯定更多的时候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说，有一次还告诉我说有一个案子也是在福建省高院，终审判决之后，一直申诉了三四年，才申诉成功，说我们的情况虽然一年多了但还算好，不是最糟糕的。不过也有少数时候，律师也跑的精疲力尽的时候，会叹气说刘大蔚的案子申诉真的不能保证哪天能申诉成功，我们就更加心里没底，心情会瞬间非常低落。

北京时间：现在应该是苦尽甘来。

刘行中：对。拿到再审决定书的那一刻起，我们知道，我们吃的所有的苦，值了。那一刻我们太高兴了，我们高兴到都不知道下一秒钟我们应该去干什么，应该去哪里，也不知道应该先感谢谁，真的是苦尽甘来。

北京时间：曾经有很多媒体采访过你们，关心刘大蔚的案子。

刘行中：是的，我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有32名媒体记者的联系方式，他们都采访过我，直到昨天（2016年10月18日）晚上，我把这个再审决定的好消息全部告诉了他们，我非常感谢媒体和社会上所有关注刘大蔚案的好心人，他们曾是我们一路走来没有被打垮的精神支柱，给了我在这条申诉道路上走下去的信心。

北京时间：那下一步的安排有打算吗？

刘行中：这个还没有。高院已经通知我叫律师去衔接相关法律手续，下一步就是等待高院开庭审理。

北京时间：那你对再审的结果有什么想法？

刘行中：我相信高院这次一定会公平公正审理，就像高院自己说的有错必纠。我在福建省高院拿再审决定书的时候，高院领导还叮嘱我一句话，让我特别欣慰，他们说“今后（刘大蔚）回到你们身边的时候，要好好教育他，近期要特别宽慰一下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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